劉恒是當代中國數得著的優秀小說家,從事影視劇本的創作也卓有成就。他寫了大量的電影劇本,獲獎無數。他寫的電視劇劇本數量有限,其中最有名的是《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和《少年天子·順治篇》。《張大民》讓他獨攬飛天獎優秀編劇獎和金鷹獎最佳編劇獎,以及全國“五個一工程” 獎?!渡倌晏熳印穭t成為很多年輕女性觀眾心中的白月光。另外,還有一部張黎執導的電視劇《中國往事》,改編自劉恒的小說《蒼河白日夢》,編劇是趙立新。劉恒的電影創作,橫跨了90年代、00年代和10年代。他的電視劇創作主要集中在2000年到2003年之間,之后很少再有交集。或許是電視劇太長了,這對一個要求情節質量和文學性的編劇來說,是一種艱難的體驗。但僅憑《張大民》和《少年天子》這兩部劇,劉恒已經成為國劇史上光彩奪目的名字。劉恒是北京人,上世紀50年代出生。早年間當過兵,做過工人,業余時間寫小說。后來調進北京市文聯,擔任《北京文學》的編輯。在文學方面,劉恒不算早慧。他的小學作文,五分制只得三分。十五歲當兵后給家里寫信,通篇只有兩行:“爸爸媽媽,你們好!我現在很好,你們好嗎?”后來再翻到這封信,劉恒感嘆自己文思枯竭,字寫得也很差。當兵的時候,劉恒買了小筆記本開始記日記。寫日記前,先抄幾段最高指示,然后寫自己今天干了什么,看見了什么,有什么心思,堅持記了幾年。這幫他練就了文字的基本功。那時候,劉恒突然迷上押韻。沒有押韻的書,就把《新華字典》拿出來對著聲母韻母一遍一遍地看。其實,這也是一種訓練。2011年的歌劇《山村女教師》,劉恒押韻寫歌詞的能力派上了用場。八十年代,劉恒以小說家之名名動江湖,代表作品有《小石磨》《狗日的糧食》《伏羲伏羲》。1987年是一個重要的年份,他從那年開始“觸電”,并且一發不可收拾。《黑的雪》是劉恒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小說發表后,謝飛導演讓他的文學編輯來找劉恒,商量改編電影的事。這部電影就是《本命年》,由謝飛執導,姜文主演,1990年上映。謝飛憑借此片獲得了第40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銀熊獎(杰出個人成就獎)。劉恒編劇的第二部電影是《菊豆》。影片改編自他的小說《伏羲伏羲》,由張藝謀執導,鞏俐、李保田主演。因為《菊豆》,劉恒跟李保田熟悉起來。之后,劉恒編劇的第一部電視劇《大路朝天》也是由他主演。
1989年,王朔牽頭的海馬影視創作室成立,集中了當時比較活躍的二三十個作家,劉恒、莫言、劉震云、蘇童等人都參與其中。海馬影視創作室的第一部作品是《編輯部的故事》,在友誼賓館租的房間,一大堆人在那兒攢故事。在劉恒看來,小說、電影和電視劇雖然都是敘事藝術,但技術層面差別很大。他說,“小說和電視劇所受到的束縛是不一樣的,各有各的難處和便利。電視劇更像影像化的評書,啰嗦一點沒關系,道理可以重復說。小說會受到一定限制,道理已經說完了,就沒必要再扯別的事兒了?!?/span>
《菊豆》說起來,劉恒在十六七歲的時候,就開始寫劇本了。他說,“那時候電影少,我看了一個電影之后,會把電影里發生的事情用劇本的形式記一遍,覺得好玩,其實是用非常土的方法訓練。”從劉恒嘗試過的體裁看,他最初是寫詩,接著是寫電影劇本、話劇劇本,后來才是寫小說。寫小說嘗到甜頭后,他就一篇一篇地寫下去。后來有人看中小說,要求改編電影,他和電影的緣分又續上了。他說,“電影的能力很獨特,到現在我仍然不認為我掌握了它的竅門兒。美國好萊塢的一些編劇非常專業,把技術分析得很細致。如果不掌握技術,不會是一個好編劇。我還是按照早年文學的那種慣性,憑直覺寫,我是業余編劇,不是專業的。”1997年,小說《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在《北京文學》刊出。寫這部小說時,劉恒怕待在家有干擾,借了一個房子住。當時正值夏天,頂層六樓熱得一塌糊涂,沒人給做飯,沒手機也沒電話。為了解決吃飯問題,劉恒把家里的冰箱蹬三輪運過去,用帶子綁上背到了六樓,又買了好多餃子和凍面條放里邊。天氣熱,他就在地上鋪個涼席光著身子寫,中午坐涼席上盤著腿吃餃子,滿身大汗。他說,“在那兒吃飯,有點像農民鋤地鋤到地頭兒了,拿出干糧吃那種感覺。完全的體力勞動,非常累,但寫得很投入,很過癮?!睂懮弦徽欤瑒⒑銜聵?,到旁邊的西苑賓館給老婆打個電話:“一切正常?!?/span>寫到最后,有一個作家團要到山西去訪問,邀請劉恒參加。他一看出發的時間到了,就倉促結尾,與王安憶、劉慶邦等人一起去了山西。實際上,他寫到那會兒也有點寫煩了,就勢把自己給解放了。
《沒事偷著樂》小說發表之后,社會反響強烈。各大報紙連載,《北京青年報》專門組織了專家和讀者開討論會。電影和電視劇都提上了日程,電影改名《沒事偷著樂》,由楊亞洲執導,馮鞏主演,在1999年年初率先上映。電視劇則是沈好放執導,梁冠華扮演張大民,2000年1月播出。電影和電視劇都是劉恒操刀劇本。電影被認為更忠實于小說,但電視劇彌補了劉恒倉促收尾的遺憾。有了20集的篇幅,劉恒把原來沒寫的東西都加進去了。劇里的頭號反派“古三”,在小說里叫“亮子”。亮子人有點愣,但本性不壞,戲分也不多,張大民三下兩下就把他收服了。但古三卻是個無可救藥的壞蛋,給張大民一家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小說里社會反思的成分較多,而到了劇里,古三承擔起了制造沖突的主要任務。劇里的大軍,在小說里叫三民。三民只是個性格軟弱、稍顯雞賊的凡夫俗子,到了劇里就成了饞懶奸猾集于一身的極品。劇里的大雪,在小說里叫四民,清純和潔癖是她一以貫之的標簽。劇里給她加了一個英年早逝的戀人,讓她的悲劇人生更加虐心。劇里的大國,在小說里叫五民,面目比較模糊,到劇里也有了跌宕起伏的感情線。劇里還增加了一個關鍵人物:劉大爺。他一直對多年守寡的張大媽有情有義,但張大媽就是不肯再往前走一步。后來張大媽得了老年癡呆癥,劉大爺仍然不離不棄照顧她。這個人物的存在,讓這部劇的調性溫暖了許多。《張大民》作為一部平民史詩,寫出了百姓生活的無限艱辛和底層人民的頑韌斗志。這得益于劉恒對老北京市井生活的爛熟于心。其中一些情節,來源于劉恒的親身經歷。比如張大民那個長著樹的小屋,就是劉恒結婚時用的房子。他說,“當時家里只有兩間平房,二十平米,住三代五口人。1976年地震,房子結構被破壞了,單位批準可以加蓋一間六平米的紅磚房。我們家種了非常好的奶葡萄,蓋房子的時候把它砍了,但沒刨根兒,鋪水泥地鋪薄了,后來葡萄又從地上拱出來了,樹的靈感是從這兒來的。有生活基礎之后,想象力就有了源泉。”這部劇京味兒十足,煙火氣十足。開篇,張家的幾個兒女殺魚做飯。膽怯的張大雪面對活蹦亂跳的魚,怎么也下不去手。書呆子張大國把魚“殺”到了地上。潑辣的張大雨見誰呲兒誰,誰都得讓她三分。一家人是為張大民即將領來的女朋友準備宴席,可是女孩最終放了鴿子。張大民和一只貓逗了半天悶子,盡顯貧嘴風范。反倒是老三張大軍領來了一個“女朋友”,飯桌上出盡洋相。為了實現“增加一個李云芳”的戰略目標,張大民整宿整宿地琢磨怎么把有限的空間合理利用起來。他們兩口子占了小間,大間拉上簾兒分成男女宿舍。高低床一下來倆,電視被掛了起來。老媽睡在兩個箱子拼成的床上,不平的地方用磚頭和木板找齊。很多觀眾都經歷過類似的生活悲苦,看的時候感同身受。所以這部劇很快就播火了,在各家電視臺反復重播。主創人員公認,劉恒的劇本是成功的第一要素。扮演張大民的梁冠華開始還覺得,這人怎么這么話嘮啊,說一堆沒用的話。導演沈好放讓他嘮叨得實在沒辦法了,就說那你自己改吧。梁冠華在現場磨嘰半天,刪哪句都不對,改一句也不對,就還按原劇本演了。拍攝的空間比較狹小,機位調度并不復雜,一場戲下來有時候只用一個鏡頭,演員的走位和交流特別生活化。扮演李云芳的朱媛媛回憶說:“當時每天一到現場,大家就把拖鞋一脫,盤腿往床上一坐,開始聊天、對詞,很自然就進入狀態了?!?/span>這部劇的演員多數都是話劇演員,人藝的梁冠華、修宗迪、徐秀林、鮑大志、李洪濤、岳秀清、金昭等人占了半壁江山。朱媛媛和徐秀林同住一個房間。年輕的朱媛媛睡醒了以后發現房間里特別黑,拉著簾子,桌子上擺著早飯。她吃完下樓,看見徐秀林老師戴著老花鏡,坐在賓館大堂沙發上看劇本。老藝術家這種謙遜態度和敬業精神,讓朱媛媛大為感動。導演沈好放曾在東京學拍電影,回國以后拍了《三國演義》中的第二部分,以及《東周列國·春秋篇》。小津安二郎對日本平民的描繪,以及慢悠悠的節奏,他很有體會,也潛移默化用到了這部劇里。《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大獲成功,劉恒在滿足之余又有了不滿足。他開始琢磨著由編劇的崗位上再往前走一步,過一過導演的癮。這才有了后頭的《少年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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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星文 來源/編劇幫(ID:bianjubang)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FGFDK8aleR-0TQkbc_l1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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