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龍承菲,編輯:周亞波
《我是特優聲劇團季》播了四期,沒有了淘汰制,競技性也被壓低,但大眾層面反響依舊平平。去年,第一季節目拿到了7.7的豆瓣評分,第二季目前還沒開分,一句豆瓣評論直言:“粉絲向明顯。”
與“粉絲向”對應的是“大眾向”,而大眾印象中的配音演員,似乎還是配《甄嬛傳》薪酬卻遠遠比不上演員的季冠霖、從《聲臨其境》淘汰的邊江。
但實際上,“粉絲向”已經是當下國產配音演員界繞不開的話題。配音演員們通過動畫、乙女游戲、廣播劇等載體,在他們所在的圈層內部完成了流量積累,擁有了能夠為他們奔赴千里、參加線下見面會的粉絲。
如果內地娛樂圈被簡稱為“內娛”,那么國產配音圈在粉絲的口中,也可以被“尊稱”一句“配娛”。粉絲數量成了甲方選角需要考慮的因素,粉絲之間的聚落和社區形態,也儼然是小型“飯圈”。
不過,配音演員的流量化已經不是新現象,只是當下的“配娛”,似乎正處于前后改變的重要過渡期。
今年8月,圈內“元老”之一的姜廣濤因商業經濟糾紛、被帶走配合調查,姜廣濤的粉絲等了近三個月,還沒等來偶像的最新消息,而《未定事件簿》《時空中的繪旅人》兩部采用他配音的乙女游戲,全部宣布用AI聲音采樣替代姜廣濤本人。
另一方面,“演員原聲”在當下劇集行業里被反復強調,不少過去選擇配音的演員,都開始原聲出演,配音演員的工作,很有可能會迎來一個轉型期。
“中抓圈”是怎么進化到“配娛”的?當下看似花團錦簇、實際危機暗藏的“配娛”,下一步該往哪里走?
國產配音圈層偶像化興起的“源頭”,其實帶有濃厚的二次元基因。
日本的不少動畫、游戲會推出衍生的廣播劇(drama),被國內網友按發音叫作“抓”,日本的廣播劇又被按國籍簡稱為“日抓”,配過《火影忍者》我愛羅、《EVA》渚薰的知名日本聲優石田彰,就有不少廣播劇作品。當下已經停刊的國產動漫雜志《菠蘿志》,經常隨刊附贈日本廣播劇的碟片。
在商業配音還沒有完全興起、影視劇配音隱于幕后的時代,混跡網絡的愛好者們,會自發制作非盈利性質的廣播劇,形成最早的“網配”或者說“中抓圈”。《月刊少女野崎君》的國內影視劇版男主王敬軒,最早就是出身“翼之聲中文配音社團”的“CV妖揚”。
無可回避的是,它本身帶有對日本聲優產業的效仿。
國內最早混跡于這一圈層的受眾,往往有揮之不去的二次元色彩。在2013年左右接觸廣播劇的00后初九,最早就是“中抓日抓混著聽”,聽的第一部中文廣播劇是改編自公子歡喜同名小說的《紈绔》:“當時感覺就是ACG小圈子下面的小小圈子,喜歡哪個CV就把他的劇都聽聽。”
幾乎同一時間開始接觸網配的編劇棉花告訴毒眸,當時網配的大本營是晉江的“優聲由色”“留聲花園”論壇和貼吧,在論壇發劇,貼吧進行招募和交流,一些網配CV還會在YY直播進行“團建”,組織歌會、現場配音或閑聊和聽眾互動。
不露臉的網配CV們能給觀眾足夠多的幻想,僅憑“聲音好聽”就足夠圈住粉絲,加上“為愛發電”的廣播劇大多是非盈利性質,也不需要經過動畫、影視劇的審核限制,大多都追求對小說中所有情節的“還原”,小說的核心讀者們聽到喜愛的人物如自己想象般“開口說話”,也會容易被轉化為網配CV的粉絲。
久而久之,一部分配音演員們成為網配這個小圈層內部耳熟能詳的名字。甚至“網配文”都曾經是國產女性向網文中的一個題材分類,但在近年來也已經隨著“網配”這一概念本身的沒落逐漸消失。
配音開始被大眾關注,最終還是落到了與“網配”對應的“商配”。季冠霖因為在《甄嬛傳》為孫儷配音走紅,打開了大眾對于配音演員認知的大門。邊江、阿杰等配音演員登上《天天向上》《聲臨其境》這類主流電視綜藝節目,也趕上了大眾媒體時代的末尾,讓這批歷來隱在幕后的聲音表演者,有了被大眾看到的契機。
當“國配”不僅僅局限于小眾的二次元受眾時,涌入的受眾們帶來了“追星”方式的轉變。當紅配音演員的微博轉評贊數與中腰部明星相近,粉絲們組成資源博、同款博,制作應援的手幅和周邊,還會在微博、豆瓣、B站等社區用激烈的言辭維護自己的“愛豆”。
但大量粉絲的涌入,仍然促成了爭端的出現,大眾能在明星飯圈看到的粉絲行為,在配音演員的粉圈也并不少見,比如男演員的泥塑粉、嗑真人CP的粉絲、尾隨的私生飯,在不少配音演員都分屬于同一配音工作室旗下時,也有不少粉絲像計較選秀名次一樣,為誰是工作室強捧的“太子”“皇族”爭吵不休。
出圈到大眾層面的配音多為影視劇配音,而流量演員臺詞欠佳、需要依靠配音演員補救,已經成為了流量時代的“后遺癥”,所以對于不少粉絲來說,粉上配音演員至少有了一層“業務水平”的保證。并且見面會門票等追星成本要更低,幾乎沒有大量需要粉絲購買的商務代言,配音演員們離粉絲的距離更近,在日常的營業站臺等方面也更“放得開”。
到了2019年,廣播劇《默讀》在上海COMICUP23同人展會舉辦的聲優見面會上,已經有上千名粉絲連夜排隊、購買高價黃牛票。甚至由于現場過于火爆,錯估了兩人人氣的主辦方只能將見面會臨時取消,劉琮和楊天翔兩位配音演員只上臺互動了兩分鐘,就只能無奈地匆匆離場。
從表面上看,追星方式的變化,是配音演員出圈收獲大眾觀眾之后的結果。但人越來越紅的背后,一定有日常的內容輸出作為支撐。
在配音演員的“偶像化”進程當中,繞不開的仍然是國內泛二次元產業在近年來的飛速發展,這一點,也幾乎在選擇好效仿對象后就已經確定。
毒眸曾在往期稿件中提到,對于不少配音演員來說,ACG配音才是他們實現個人價值的理想途徑。影視劇配音還要配合演員的口型、臺詞氣口,而動畫、廣播劇和游戲的配音中,配音演員的主動權更大,自我創作的成分也要更多。
因此,觀眾在觀看影視劇時,對某一角色喜愛的移情往往會作用到演員本身,很難關注到藏得更深一層的配音演員,而動畫與游戲少了“演員”這一層,沒有畫面的廣播劇更是容易讓人直接關注到聲音的所有者。
配音演員的偶像化,恰好乘上了國產ACG產業發展的東風。
二次元受眾“只看日本動畫番劇”的現象在悄然改變,“新一代觀眾”的更迭,與內容的供應的的豐富相互呼應。2015年《大圣歸來》以近10億的票房敲開了大眾對于國產動畫電影的信心,而在那一年上線的國產2D動畫《狐妖小紅娘》,也成為了日后國漫行業標桿式的作品。
之后,國產動畫行業迎來了向上的小爆發期,《斗羅大陸》《時光代理人》等高分國產動畫開始出現。早在兩年以前,B站對外公開的數據中,國創區的月活就已經超越了日本番劇區。
這也為配音行業的發展提供了土壤。林凈曾在一家配音工作室擔任管理層,她告訴毒眸,當下頭部的動畫公司與頭部配音公司基本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資本關系,交叉持股也相當常見。緊密的“綁定關系”,也對應著相對固定的曝光機會,和相對穩定的“造星”通道。
《魔道祖師》等知名耽美網文IP得到了矩陣式開發的機會,動畫化、影視化提上日程,廣播劇制作也沒有落下。在電視劇《陳情令》上線之前,《魔道祖師》第一季的廣播劇播放量就已經破億。
2017年,729聲工場推出了付費廣播劇《殺破狼》,目前三季在某FM平臺上的總播放量已經破億——“聲音經濟”的熱度和消費力被得到驗證,《偷偷藏不住》《撒野》等頭部女性向網文IP陸續推出廣播劇,主推廣播劇的聲音平臺貓耳FM也收獲了資本青睞,在2018年以10億元的價格被B站全資收購。
另一個促使配音演員行業偶像化躍進的產業也在2017年突然走紅——疊紙網絡科技研發的乙女游戲《戀與制作人》于2017年年底推出,開服月流水直沖3億,而乙女游戲需要通過游戲配音展現男主的荷爾蒙吸引力,又需要長期穩定地更新劇情,配音演員的發揮占據了很大比重。
“最容易積累粉絲的其實是乙女游戲,業內最偶像化的這三個男人,其實是配了《戀與制作人》擁有大范圍的鐵粉起來的。”林凈說。
此外,配音演員所填補的,其實也是二次元衍生行業的空白。這類衍生內容被國內愛好者稱為“2.5次元”,指連接二次元與三次元的事物的總稱。
在日本的ACG產業中,不少知名IP除了基礎的周邊、聲優見面會以外,還會開發舞臺劇、音樂劇演出,《網球王子》《美少女戰士》等IP的衍生劇目都受到了大量好評。但國內的ACG內容本就偏向小眾,龐大的地域面積導向高昂的交通成本,大眾的觀劇習慣又沒有得到培養,當下真正在圈層內部勉強打出名氣的,也只有《盜墓筆記》的系列舞臺劇。
衍生舞臺劇沒有得到充分開發,COSPLAY團隊也很難進行大規模商業化,受眾對于IP衍生內容的需求,自然盡數流向了配音行業——配音演員也能因此收獲觀眾對作品和角色溢出的喜愛,并將其轉化為自身的流量,達到“雙贏”的理想局面。
配音演員的偶像化確實帶來了紅利——當偶像化已經成為一種趨勢時,配音演員的粉絲數量能夠正面體現在他們的工作報價上,需要借用演員們的流量來收獲初期關注的項目,會為這筆溢價買單。
但是,這種被大眾關注的“偶像化”,也在近年來逐漸冒出反噬的苗頭。
如同季冠霖在剛剛被大眾認識時在采訪里說的那樣,配音演員行業的悲哀在于,把自己隱藏得越好,工作就完成得越好。
“當一個配音演員被偶像化,從幕后的人開始享受幕前的紅利時,他賴以生存的本職工作,反而會受到巨大的沖擊,”林凈表示,“網友也經常提到有一段時間市面上的劇就是那四個配音演員在談戀愛,就是那個時候極大的消耗了配音演員有可能用聲音處理戲的方式,以至于他們一生遇到其他的作品都很難跳出集中干活的那幾年的處理。”
她舉了個演員的例子:一個演員演了太長時間的電視劇可能會影響他演電影,比如孫儷在《甄嬛傳》這樣一個從少女演到老嫗的電視劇,會把所有的表演方式全部耗盡,很難給觀眾再多新鮮感了。“配音演員的問題是一樣的,你再也想不出任何驚喜地處理聲音的方式了。”
在配音演員聲線辨識度過高的情況下,觀眾也會“出戲”。今夏熱播的網劇《蒼蘭訣》,動畫男主東方青蒼的配音是阿杰,劇版則由王保順配音,換配音的更改就得到了不少觀眾的好評,原因并不是阿杰不好,而是“太熟悉”。
并且,也不是所有演員都愿意運用配音進行修飾。經歷了《甄嬛傳》《羋月傳》之后,孫儷到了《那年花開月正圓》已經會采用自己的原聲出演——這部分有上進心的演員,會在發現自己的臺詞不足之后下功夫苦練,之后拒絕用配音出演。
從平臺角度來說,擁有龐大粉絲群體的配音演員們,也會出現運營方面的隱患。“配音演員粉絲其實相對于原本的IP粉絲來說體量很小,但造成的負面影響很容易失控。”林凈告訴毒眸,此前就發生過平臺聽從原作IP粉要求更換配音演員,原有配音演員的粉絲不滿而攻擊平臺,導致短期內“不和該演員合作”成為當時平臺的內部共識。
另一方面,配音演員的經紀模式,還沒有完善到能接連培養“偶像”的階段。
國內的配音演員經紀模式有點類似于“戲班”,知名的配音演員同時也是坐鎮的“班主”,簽約配音演員進行培養,代理所有的演藝業務。換言之,很多大牌的配音演員,自己就是老板。
但配音演員收獲的薪酬仍然有限。林凈提到,任何一家配音公司的經紀業務都很難算得上“掙夠錢”,所以對于當老板的配音演員來說,作為演員的收入要高于作為老板的收入。“在這種情況下,幾乎我認識的每一個配音演員都會背著公司接私活,除非他是公司老板。”
一旦新人有了名氣,也會從原有的工作室獨立出去,成立新的配音工作室,就導致原有的配音公司耗費了大量發培養成本,但享受不了多久粉絲化帶來的福利期。如今已經自立門戶的阿杰和邊江,其實最早就都出自光合積木社團。
此外,盡管國產ACG已經有了不錯的發展,但國內配音產業,在諸多方面離擺脫“對日本聲優產業的效仿”尚有一段距離,卻在粉絲關系上率先進入到“偶像化”范疇,對行業來說還是有些微妙。
日本聲優產業原本就是“過剩”的,七月的話題新番《異世界舅舅》中舅舅的聲優子安武人今年已經超過50歲,至今仍然活躍在主役陣容的一線,留給新人聲優的機會本就不多。
在ACG產業的長期高度繁榮之下,日本聲優所處的環境尚且如此。對比之下,影視劇配音在國內配音演員的工作當中,仍然占據著很大的比重。當這方面的“活兒”正在肉眼可見地減少;將成名的希望寄托在上升速度很快、但尚未擺脫圈層文化的ACG當中,又會不知不覺陷入到“與大眾關系”和“與粉絲關系”的兩難抉擇。
“我覺得國內年輕一代的配音演員應該挺迷茫的,活變少了,想出名又怕出名,又不知道怎么出名。”林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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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毒眸(ID:DomoreDumou)
作者:龍承菲
編輯:周亞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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